一听说程景浩要掏银两给自己的雕像建庙,贞德道尚人那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根后——平日里总抿成一道线的唇瓣此刻豁开个大缝,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菊花,连平日里端着的仙风道骨都散了大半。
他原本背着手捋胡须的动作,此刻也失了章法,指腹在胡须上胡乱摩挲,指节都忍不住发颤,心里头那叫一个美滋滋。他暗自得意,定是自己一身修为与济世德行感化了程景浩这等“粗野武夫”,毕竟前些日子在郭府讲经时,他特意把“积善扬名需立像建庙”的道理翻来覆去说,连唾沫星子都溅到了程景浩的茶盏里,如今看来,果然是把这武夫给说通了,这才肯花重金为他积善扬名。
他揣着这份自得,连着几日都像只刚偷了米的雀儿,在集市上对着乡邻眉飞色舞地念叨。手里摇着的折扇都快扇出了残影,唾沫横飞地说程景浩已悟“善道”,往后定要随他潜心修持,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,说那庙选址定是青云城风水最好的地界,等建成了,保管让大伙儿都来沾沾仙气。
可没等这份得意在胸口焐热,从梁大娘那儿听闻的消息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——不过一天功夫,程景浩竟派了个小厮来催,说“新庙”已备好,让他赶紧把雕像搬去“新家”,那小厮说话时眼神闪躲,倒像是藏着什么猫腻,可贞德道尚人满脑子都是“新庙”,竟没往深处想。
贞德道尚人心里犯着嘀咕,却还是舍不得这送上门的“仙庙”,吭哧吭哧一个人抱着雕像底座往起挪。那雕像高大且重,之前程景浩刚回来的时候可请了二十多人才搬得动,可这会贞德道尚人一个人背着那木雕像连气也不带喘的,屁颠屁颠跟在程景浩身后,一路引人注目且急让路,生怕他突然背不住砸过来。
路过人声鼎沸的马场前院时,他心里的疑惑消了大半——虽说不在热闹集市,但马场里贩马的、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,往来人多,倒也不算辱没了他的雕像。这么一想,脚步都轻快了几分,只一门心思跟着程景浩往马场深处走,连路边马夫甩鞭子的声响都觉得是在为自己“乔迁”助兴。
可越走,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就越浓,混着干草的霉味往鼻子里钻。等程景浩在一片空地前停下,贞德道尚人抬头一看,顿时如遭雷击,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,手里的雕像“哐当”一声砸在脚边的土坷垃上,差点蹭掉底座的漆——眼前哪是什么庙,分明是片刚翻整过的土坡,土块还带着新鲜的湿气,旁边堆着没清干净的干草,草叶上沾着些棕褐色的印记,远处就是马棚的围栏,几匹骏马正甩着尾巴刨土,时不时喷个响鼻,那股熟悉的腥臊味,正是从那边飘来的。
他猛地放下沉重的雕像,青灰色的道袍下摆蹭了层泥也顾不上拍,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,手指着那片空地,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:“这……这不是马粪池吗?!前几日我还看见马夫往这儿倒秽物,你竟把我的庙建在这地方?!”
程景浩却一脸理所当然,俯身伸手拍了拍脚下的土,掌心沾了层薄泥也不在意:“现在不是填平了?为了填这坑,我还特意雇了三个壮汉,花了二十两银子呢。”说罢眼风一扫他的黑脸,语气里添了几分催促,像是在催他赶紧干活:“别磨蹭,还不快点把雕像搬进去,晚了太阳该晒着了。”
贞德道尚人这才看清,所谓的“庙”,不过是在土坡旁搭了个三人高的茅草棚——棚子连门也没有,顶上的禾草稀稀拉拉,东一片西一片地搭着,有些草叶上还沾着马毛,一看就是从马棚里拆下来凑数的;四周连根正经的立柱都没有,只用几根歪歪扭扭的细木棍撑着,风一吹就晃悠悠的,像是随时要塌下来;地面更是坑坑洼洼,脚一踩就能陷进小土窝,那股马粪混着泥土的腥气,随着风一阵阵往鼻子里钻,若有若无,却像只小虫子似的膈应得人浑身难受,连呼吸都觉得堵得慌。
